凛冽的北风卷着尘土,呼啸着穿过红星市东郊柴油机厂那片略显荒凉的区域。在那间被废弃许久的老大修车间里,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刺鼻的油漆味、水泥搅拌的沙沙声、金属敲击的叮当声、还有王建军那标志性的大嗓门指挥声,交织在一起,谱写着一曲名为“新生”的序曲。
这就是星辰机械厂的新家。
尽管墙壁斑驳,屋顶的几处漏雨点刚刚用沥青补好,巨大的铁门也锈迹斑斑,但这六百多平米的宽敞空间,高挑的屋梁,以及地面那坚实的水泥基础,都让习惯了小巷作坊逼仄环境的秦奋、王建军和刘小虎感到无比兴奋。
王建军此刻正卷着袖子,满头大汗地指挥着两个临时请来的泥瓦工铺设一小片区域的耐磨地坪。这是秦奋特别要求的,将来要放置高精度机床的地方,地基必须稳固、水平。王建军虽然是钳工出身,但常年在工厂里摸爬滚打,这些基建维修的活计也懂个七七八八,指挥起来有模有样。
“老张!你那水泥砂浆比例不对!稠了!加点水!”
“小李!这边线再往外拉一点!对!就这点!”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充满了力量感。从一个只跟冰冷机器打交道的八级钳工,到现在负责整个厂房的修缮改造,王建军的角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转变。他虽然偶尔会抱怨“这比拆解一台复杂机器还累心”,但眉宇间那股子投入和认真劲儿,显示出他内心的某种认同和责任感。
而秦奋和刘小虎,则奔波在红星市乃至周边县市的各个角落,像寻宝一样搜寻着能用的二手设备。
办厂,设备是基础。光靠原来小作坊那几台“宝贝疙瘩”是远远不够的。全新的机床价格昂贵,以星辰厂目前的资金状况,根本负担不起。秦奋的目标很明确:瞄准那些经营不善的街道小厂、或者国营大厂淘汰下来的旧设备。这些设备虽然老旧,甚至可能精度堪忧,但胜在价格便宜。只要底子还在,秦奋就有信心通过自己的技术和系统的辅助知识,把它们修复、改造,使其焕发第二春。
这个过程并不容易。他们去过废品收购站,看着一堆堆锈蚀的钢铁疙瘩,希望能从中淘到有价值的“遗珠”,结果往往是失望而归;他们也去过一些濒临倒闭的小厂,面对着狮子大开口的留守人员,费尽口舌地砍价;他们甚至托关系,打听到某某大厂最近要处理一批旧设备,然后第一时间赶过去,跟其他闻风而动的“淘宝者”竞争。
“奋哥,你看这台C620车床怎么样?”刘小虎指着一台落满灰尘、油污满身的半旧车床,对旁边的秦奋说道。他们此刻正在几十公里外的一个县农机修造厂的仓库里。
秦奋戴着手套,仔细地检查着车床的导轨磨损情况,转动着主轴和刀架,又掀开齿轮箱盖板看了看里面的齿轮磨损。这台车床看起来至少用了十五年以上,型号也偏老,但主体结构还算完整。
“导轨磨损有点严重,主轴轴承间隙也大了点,噪音不小。”秦奋皱着眉头,沉吟道,“不过,床身铸件还行,没看到明显裂纹。要是价格合适,可以拿下。回去之后,导轨需要重新刮研,轴承得换,齿轮箱也要拆开大修一遍,精度应该能恢复个七八成,干粗活儿肯定没问题。”
一番讨价还价后,秦奋最终以一个相对低廉的价格,买下了这台C620车床,外加一台同样破旧的台式钻床和一台小型的牛头刨床。
就这样,东拼西凑,蚂蚁搬家似的,在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星辰机械厂的设备清单上,除了原来那几台核心设备外,又陆续增添了三台旧车床、两台旧铣床、一台旧钻床、一台牛头刨床,以及若干钳工工作台、工具柜、砂轮机等。虽然这些设备大多是“老弱病残”,但经过秦奋和王建军的初步检修和调试,至少都能转动起来,发出或沉闷或尖锐的轰鸣声,让空旷的车间渐渐有了工厂的样子。
设备陆续到位,厂房基础修缮也接近尾声,接下来就是人的问题了。
光靠秦奋、王建军、刘小虎三个人,加上之前招的两个年轻学徒,根本无法支撑一个“工厂”的运转。秦奋计划先招聘五到六名有经验的熟练工,再招三到四个年轻学徒。
招聘启事贴在了厂门口,也托人送到了市劳动服务公司。然而,应聘者寥寥。
原因很简单。八十年代初,“铁饭碗”的观念依旧根深蒂固。国营工厂虽然效益有好有坏,但至少稳定,有保障。而“星辰机械厂”,虽然挂着“集体所有制”的牌子,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实际上就是秦奋他们自己搞的“私人工厂”。谁愿意放弃国营单位的稳定工作,跳槽到一个前途未卜、随时可能倒闭的私人小厂呢?
来应聘的,大多是些在原单位混得不如意的、或者因为各种原因被“优化”下来的工人,技术水平参差不齐。还有一些是刚从技校毕业、找不到对口工作的年轻人,充满迷茫。
秦奋亲自负责面试。他没有像国营厂那样设置重重关卡,而是更注重实际操作能力和工作态度。对于有经验的工人,他会直接领到设备旁,给个简单的零件图纸,让对方实际操作一下,看看基本功如何。对于年轻人,他更看重对方是否肯学、肯吃苦。
经过一番筛选,秦奋最终留下了三名有多多少少经验的车工和钳工,虽然技术算不上一流,但至少能独立操作设备,干些常规活计。另外,他又招了四名看起来比较机灵、手脚勤快的年轻人作为学徒。
这样一来,加上秦奋、王建军、刘小虎和原来的两个学徒,星辰机械厂的员工总数达到了12人。虽然规模依然很小,但相比之前的小作坊,已经算是一个像样的团队了。
人员基本到位,设备初步就绪,厂房也打扫得焕然一新。秦奋觉得,是时候召开一次“全厂职工大会”了。
1981年的冬天,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星辰机械厂的十二名员工,第一次聚集在刚刚粉刷一新的车间空地上。几张临时拼凑起来的桌子放在前面,上面铺着红布,还摆放着几个搪瓷杯。
秦奋站在桌子后面,看着眼前这些面孔——有跟他一起打拼过来的兄弟王建军、刘小虎,有眼神里充满好奇和一丝忐忑的新员工,还有脸上带着稚气和憧憬的学徒们。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