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了跨越千里的电话，秦奋靠坐在办公椅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桌面冰凉的木纹。心头那股因为段宏伸出援手而稍稍落下的石头，并未让他彻底放松。他太清楚了，得到一个潜在的“门”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门后的世界，才是真正的考验。
正如段宏在电话里那一声惊呼所印证的——《大众电影》，在这个年代，绝不仅仅是一本普通的杂志。它是无数中国人心中的精神角落，是连接他们与光影世界、与外面精彩世界的重要窗口。没有铺天盖地的娱乐新闻，没有眼花缭乱的综艺节目，电影，尤其是国产电影，承载了太多国民的情感寄托和文化生活。《大众电影》作为行业的翘楚，其发行量堪称天文数字，遍布城乡的报刊亭，手持或借阅这本杂志的，是工人、农民、知识分子、青年学生……其受众之广，影响力之深远，是后世任何一本杂志都无法比拟的“国民级”刊物。
也正因为如此，它上面的广告版面，特别是彩色整页广告，稀缺程度堪比黄金。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国家名片”，通常只有那些共和国的骨干企业，那些在国家计划中有重要位置的大厂，或者当时正处于萌芽期的国际品牌，才有资格、有实力、有渠道登上。红星农机厂，一个连名字估计都没人听过的地方小厂，秦奋这样一个厂长，想要挤进去，无异于蚂蚁撼树。
但秦奋要的就是这块最硬的骨头。他需要的是一次能够涤荡人心的亮相，一次能够瞬间提升“远风”品牌形象到国家层面的壮举。那些地方小报、省台广播，或许能带来一些区域销量，却无法赋予“远风”他所渴望的，那种“不比洋货差，甚至更好”的自信、可靠、以及“为中国制造争一口气”的民族精神。要在最短时间内，以最低的试错成本，将“远风”的品牌理念直灌全国父老乡亲的心智，舍《大众电影》其谁？
现在，通过段宏，这扇门出现了缝隙。虽然不知道这扇缝隙有多大，能不能挤进去，但至少，有了努力的方向。
秦奋抬手看了看表，午休时间已过。他起身走出办公室，来到技术科。
张巧玲和赵援朝正在低声讨论，面前摊开着一些图纸和手绘稿，想来已经在着手秦奋之前布置的初步广告创意思考。看到秦奋进来，两人立刻站直身体，眼中带着询问和一丝紧张。
“厂长，您事情办完了？”张巧玲问道。
秦奋点点头，脸上带着一抹深邃的笑意：“有眉目了。今天找你们，是把之前的想法落到更实处。”
他走到他们面前，双手撑在桌沿，语速平缓但带着力量：“之前让你们思考的广告，我希望它不是小打小闹，而是要做就做到全国最好、最有影响力。”他顿了顿，看着两人年轻而充满求知欲的脸庞：“我跟你们说过《大众电影》这本杂志吧？”
两人眼神瞬间亮了一下，随后又黯淡下来。这本杂志是他们这些知识青年也经常翻阅的，其影响力毋庸置疑。但在他们认知里，红星厂跟那上面高大上的广告，简直是天壤之别。
“厂长，您是想...试着联系他们？”赵援朝有些迟疑地问道，知道那难度有多大。
秦奋抬起头，直视着他们：“不仅仅是联系，我要争取登上《大众电影》的广告版面。”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立刻激起了涟漪。
“啊？”赵援朝直接惊得叫出了声，“《大众电影》？那上面...那上面的广告可都是大厂子，像上海牌、凤凰牌自行车，还有我们听都没听过的外国牌子...”
张巧玲虽然没出声，但震惊的表情也写在了脸上。她比赵援朝更善于思考，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那杂志上印刷精美的彩页广告，再想想他们厂里目前能够拿出的“素材”和人力财力，感觉那简直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秦奋理解他们的反应，这是时代和现实带来的认知限制。他笑了笑，抬手示意他们坐下。
“我知道很难，非常难。”秦奋肯定地说道，“但是，我们要做品牌，要让全国人民记住‘远风’，就要走最难的路，爬最高的山。”他的目光扫过两人，充满了信任和期待：“现在，我需要你们，用尽你们所有的创意、才能和热情，为‘远风’设计一幅广告。一幅足以震动人心、足以配得上《大众电影》这个平台、足以让无数人看了就记住、就想去了解的广告。”
他站直身体，在小小的技术科办公室里踱了几步：“别去想那些老一套的广告模式。什么型号参数罗列、什么领导视察合影，这些统统不要！”他语气变得激昂：“我要它有新意，有冲击力，有我们中国人自己的精气神！想想《大众电影》的读者是谁？他们是热爱生活的人，是渴望美好事物的人，是追求进步的人！我们的产品，水泵、电风扇，将来还有柴油机，它们是干什么的？它们是为他们创造美好生活，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的工具！”
“所以，广告要体现出来的是什么？是可靠！经久耐用！性能卓越！不比洋货差！更要有一种...一种民族自豪感！一种艰苦奋斗后的硕果！那种‘我们中国人自己也能造出好东西’的自信！”秦奋越说越兴奋，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了一些模糊的画面：“画面要简洁大气，色彩要鲜明，要一眼就能抓住人的眼球。文字要精炼有力，不是干巴巴的说明书，而是能打动人心的标语！”
他停下脚步，再次看向张巧玲和赵援朝：“这幅广告，我希望它是彩色的，而且是一整页。它会是‘远风’面向全国的第一次正式亮相，必须一鸣惊人！”
张巧玲和赵援朝对视一眼，眼中已经没了刚才的震惊和迟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热情和前所未有的责任感。作为从大学毕业、分配到这样一个小县城工厂的年轻人，他们内心深处是有着抱负和闯劲的。如今秦厂长给了他们一个看似不可能、却又无比荣耀的任务，让他们有机会在全国最高水平的刊物上展示自己的才华，这种兴奋感，甚至压过了对难度的畏惧。
“厂长，您放心！”赵援朝捏紧了拳头，“我们一定努力，拿出最好的设计！”他虽然学的是机械设计，但对绘画和艺术也有兴趣，脑子里已经开始蹦出一些大胆的构图。
张巧玲则更冷静一些，她推了推眼镜：“厂长，您有没有什么具体的风格偏好？比如，我们想过用写实油画风格，或者更简洁的线条，或者...结合一些电影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