铄骨针(1 / 2)

铄骨针

入秋之后,北国的气温便开始急剧下降,冷雨断断续续下个不停,整片疆域都陷入泥泞难行,凡人为秋收苦不堪言,连西泱关那头持续半年的冲突也宣布休战和解。墨芙蓉率先撤兵,江寒秋辞过清霜堂,不日便可抵达上清道宗。

某日,军营内忽然迎来一个熟悉的影子,江寒秋不确定唤:“……谣谣?”

辛谣提裙走近,同样是从上清道宗到西泱关,她走得比当年从容得多,眉宇间的忧虑却分毫不减:“夫君已经决定退兵了吗?”

此战无功而返,回去肯定要被江雪鸿压下一头。

江寒秋亦想起两百年前与她在这里邂逅相依的缘分,念及她不远千里赶来,心中触动,忙解下外袍给她披上:“今年淫雨不停,持久战对弟子、对宗门、对百姓都弊大于利,不宜逞一时之气。”

辛谣不满:“墨芙蓉只是一介妖妃,为什么不乘胜追击,把她先抓为人质,以此胁迫陆沉檀?”

她只有对战局的关心,没有对夫君的半分关切,江寒秋无奈叹了口气:“不可轻敌。”

当年落稽山割地求和以得自保,但经过这一战,他已发现,陆沉檀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毫无野心。

这日入夜,江寒秋细细替辛谣包扎好腿伤,担忧道:“你奔波一路,这伤怕是又要复发,待回了道宗,我回去找一趟邵忻公子吧。”

辛谣立刻否决:“我才不要见那个乡野杂医!”

偏见太过明显,江寒秋微微皱眉:“谣谣,别任性。”

辛谣嗤笑:“我任性?成婚至今,上清道宗要不是有寂尘师兄撑着,就凭你事事退让的性子,当真能支撑两百年?”

江寒秋眼神一暗:“怪我才拙。”

他性子不讨喜,好在对她还算贴心。辛谣也稍冷静了些,待包扎完毕,一腔不满已经转为笑意,步入正题道:“夫君只是太顾忌手足情义了。”

江寒秋知她不满江雪鸿,道:“若非无忧尊上将我接来仙门,恐怕我至今只是一介辗转轮回的凡人,平日怎能不让着寂尘?”

“你可知,无忧夫人为何要专门去凡间接你来上清道宗?”辛谣在夜色里同他对视,“因为这是江望欠的命债!”

她不给江寒秋反驳的时间,快速道:“我在西泱关救下夫君时,便发现夫君的魂魄异于常人,不仅有仙根,更有妖元。”

江寒秋却是头一次得知自己魂魄的异常:“为何我不曾察觉?”

辛谣反问:“夫君知道昆吾剑冢里封印的是什么东西吗?”

江寒秋不确定道:“据说是道尊走火入魔的兄长江冀。”

“只是一个堕仙,用得着大费周章舍命封印?”辛谣将调查多年的结果简短说出,“江冀走火入魔前曾联合仙门屠灭了上古巫族,而他之所以能接近巫族内部,是因为勾搭了一个叫巫衣的女人,甚至让她有了身孕。巫衣目睹灭族惨剧,哀思过度,自毁神魂,因此胎儿未能顺利出生。”

“我猜测,夫君前世便是这个死胎。孩童无辜,无忧夫人自觉有愧,才去凡间寻得婴儿转世。不然夫君怎么会与没有血缘的寂尘师兄生得如此相像?”

江寒秋听了许久,最后只问:“你查了这么多消息,为什么先前不告诉我?”

“我怕夫君为往事伤怀。”

“那你为何现在又肯告诉我了?”

辛谣竟在那一向好脾气的目光里看出一丝怨怼,立刻道:“寂尘师兄近日有夺权之意,一旦他成了掌门人,你我要如何自处?”

轻柔语作惊雷声:“夫君,我们反了吧。解开你体内的封印,为你的父母正名t。”

江寒秋沉默良久,最后只执着道:“我不能背信弃义。”

口述的仇怨全无实感,在道宗体验过的温情才是真实。他收拾好药箱起身:“等雨停了你我就一同回去,我同寂尘好好说。”

荣华富贵即将灰飞烟灭,辛谣难以置信他为什么毫无反抗的意识:“好好说?江雪鸿可有一次听你的话?再不反抗,他迟早要对你动手!”

江寒秋用关切之语结束了话题:“谣谣,你也赶了不少路,今晚先好好休息,明日再与我商量。”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帐后,辛谣气得一直发抖,狠狠扯下江寒秋细致包扎的绷带。

她的浮木,虽有一颗名贵稀有的心,躯壳却是一块朽木。

寂静中,耳边突然一声诡异的讽笑,朦胧幽长,不似人声:“小丫头,连自己的夫君都掌控不了,是不是很无力啊?”

辛谣警觉环顾:“谁?”

四下无人,腿上那被寄雪剑意伤过的伤口却冒出一缕接一缕黑气,在半空中凝为一团阴翳:“怕什么,当年陆轻衣见我时,可比你冷静多了。”

辛谣最恨被拿来同那人比较:“你是谁?”

“曾经的名字不重要,现在,你可以叫我——寄雪剑灵。”

江雪鸿的起灵仪式被陆轻衣打断,寄雪剑是没有剑灵的。

这不是剑灵,是邪灵。

邪灵又发出一声阴恻恻的笑:“故作清高干什么,你又不是第一次与邪修为伍。”

辛谣立刻否认:“我没有勾结邪修!是白谦逼我的!”

“嘘,再大吼大叫可就见不到我了。”邪灵示意她稍安勿躁,“只要你肯乖乖听我的,就能让江雪鸿和陆轻衣万劫不复,要不要试试?”

呓语不知为何自带令人信服的力量,辛谣握紧衣摆的渐渐松开:“你说。”

*

三十六条“特别定制”的捆妖绳被送进道君府时,云衣终于等到了司镜的消息。她将桑落哄骗去嫣梨那儿帮着绣帕子,自己则冒着秋雨抵达约定的酒楼,进门只见秋娘捧着一面灵镜候在其中。

没能见到故人,云衣微微失落,与秋娘交换过礼节,取出一个不打眼的包袱递去:“这是我从上清道宗带的补药,还有几样给浮欢姐姐的见面礼,劳烦你一并带去。”

秋娘道谢后接过,起身出门,为云衣留下一个隔绝声息的交流空间。

妖族咒文散去后,银镜里的人影清晰可感,如在目前。

云衣抢先质问:“你怎么才吱声?想急死我吗?”

江雪鸿半月后就要来找她了,必须快速行动。

司镜嬉皮笑脸道:“这不是给你几天时间冷静冷静吗?万一走了又后悔,回头害起了相思病,变成望夫石了怎么办?”

云衣嫌弃不已,没好气嘁声道:“江雪鸿根本无法堕魔,你别不是诓我的吧?”

这些天,她越回想越不对劲,似乎每次美人计都是自己在吃亏,白白让江雪鸿尝了甜头,早知如此,还不如出了水月镜天就直接在床上捅他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