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钩鱼(2 / 2)

想到自己低声下气同他协商的那些话,云衣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无名火,迫切想要扯下眼前遮障,唇齿也试图发声。发髻渐次扯散,血点溅落衣裙,妖力也不断冲击着结界。

眼看压制不住她,江雪鸿索性直接点了她的麻xue。

云衣:“……”

反抗之后的惩戒更加变本加厉,好像要连她的血液、骨髓一并吸干。江雪鸿不知是从哪儿受了刺激,似乎极其气急败坏,完全不给她解释或狡辩的机会。见她又折腾了几下,他竟连封妖术都使出来了。

妖力在挣扎时耗尽,失血与缺氧的双重眩晕袭来,还有认出是他时,一股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卸下防备时的轻松之感,云衣支撑不住,两眼一闭,意识抽离昏迷过去。

唉,横遭千军的陆山主被自己的阶下囚亲晕,实在太丢人了。

随着身体脱力,她双膝一弯,手臂也跟着垂下。江雪鸿心口没来由一空,慌忙捞着云衣测脉搏、听呼吸、量心跳,确认无碍后才重新把她抱紧。

意识到自己在担忧什么,男人眼底不由浮起一丝类似自嘲的情绪。

只有在合眼时,云衣才不会拒绝于他,可偏偏他最怕的,就是她一睡不醒。

还好,他拦住她了。

江雪鸿彻去隔音结界,正看到巷外一个湿淋淋的兽影迎面而来。

桑落的四条腿赶不上无腿的妖蛇,更赶不上瞬移仙术。匆忙赶到云衣这里时,只看到自家主子被一个气质阴郁的男人横抱在怀里,先是一吓,而后不太确定唤:“江……道君?”

江雪鸿不做理会,从深巷阴影里缓缓走出。

纸伞摔在一边,散发湿濡贴在玄色衣衫上,他没有施展任何法术避雨,怀中人同样面色苍白,唇上血淋淋一片,眼睛甚至还被发带蒙着。

青年这般模样,让桑落回忆起群芳会期间遇到邪修的事,还有从城南小园带云衣回来时的恐怖作态。三番五次比较来看,还是江道君更像邪修一点。

桑落喉头咕噜了一声,化为人形,壮着胆子问:“您要带主子回道宗吗?”

江雪鸿不回答她的问题,看着天色推算时辰,漠然道:“她是道君夫人,不是你的主子。”

桑落不解这两个称呼之间有什么冲突的地方,站在原地,疑惑挠了挠头。

但有江道君在,主子,啊不,道君夫人会没事的……吧?

先是被主子冷落,又被邵忻公子甩给白七小姐,还没有完成嫣梨姐姐通风报信的任务,桑落正懊恼不已,忽然一道金光被打入眉心,清透的眼瞬间变得暗淡无光。

子夜可语鬼魂。

江雪鸿口中吟起禁咒,袖底黄符飞逸而出,在身后排为八卦形。他沉声开口,唤了一个陌生的名字:“戚沉照。”

“既已饮过忘川水,便离开她。”

从邪修手中救下桑落时他才发现,这个小狼妖,居然是岚陵戚家那位少年将军戚沉照的转世。当日他本已将这抹残念封印住,却因为药粥中混杂的蛇毒,误打误撞又让戚沉照沉眠的意识被重新唤醒。

至于戚沉照对陆轻衣从未宣之于口的那些心思,则是两百年前,他去西泱关渡化亡魂时得知的。

他决不允许有任何人觊觎自己的妻子,哪怕是一抹时过境迁的残念也不可以。

符纸聚集鬼气,戚沉照借着桑落的躯壳愤然道:“江雪鸿你个坑爹的王八蛋!表面替我招魂往生,实则害我投成女胎,心思歹毒至极!”

江雪鸿只平静看着“她”:“你可再入轮回井。”

且不说下回投胎的结果是男是女,恐怕连是人是畜都未必能保证。

戚沉照气得火冒三丈,却无法靠近他分毫,只能指着他大骂:“下三滥的伪君子!与其搞这些背地里的勾当,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被夺己所爱的人凝魂,这份恩情他才不稀罕。

江雪鸿面色不改,直接问他:“对于仙妖盟军叛徒,你可有怀疑之人?”

戚沉照丝毫不配合他追溯往事:“我看叛徒他妈的就是你!”

“不是我。”

“呸!”

既然无法得到线索,江雪鸿无意与他纠缠太久,随着符光骤灭,戚沉照的意识再次陷入沉眠,桑落跟着迷迷糊糊晕倒在路边。

夜雨随着东方亮起的晨光渐渐转小。足靴踏过一地狼藉,江雪鸿一双深红的眼只锁着熟睡的怀中人。

伪君子吗?或许他更像是赌徒吧。

押上一切赌注,折纸燃灯,扬幡布阵,出入死生两界,逐个去招战场上的亡魂,让白衣尽染膻秽污腻,把道心冲击得七零八落,独守空陵两百年,才赢得了这么一个人。

陆轻衣不是他的,云衣才是。

染血的薄唇轻轻落在浸透雨水的发带上,好像遮住她的眼睛,就能让她不再左顾右盼,三心二意。

他当然想彻底抹杀戚沉照的残念,但一旦如此,便会坏了无相灯内积攒的功德。

前世,他行事总是违逆陆轻衣的意愿,重逢以来则一直小心翼翼顺着她的心意,生怕重蹈覆辙。本以为云衣的温柔都是有所改变的证明,却不想,他看到的不是落水者所求的浮木,悬空者所盼的绳索,只是一场自我感动的影戏。

既然她依旧想要杀他,那他也不必再步步退让。

只要云衣不走,恨江雪鸿也无妨。

反正,她口中的爱恨喜怒本就不可信。